昨天(6月5日)下午和几位师兄去先生家慰问家人,出了门下得楼来,布新大师兄走在最后,关上楼口的门禁门后,回望了一下说:以后这里也不用来了。一句话让人痛心彻肺地感受到先生真的是已经走了!
自从我读书起,先生就是住在这里了。楼该是八十年代或更早些的吧?没有电梯。不由回想起我2007年五一去看望先生时的情景。2001年出国到07年回来,期间和先生见面的机会很少,而想到等6月份孩子一出生,恐短期内更难出门。知道先生当时在北京(先生平日里常广州和北京两地穿梭),便先电话过去约去家里看望的时间。先生却是一再说不用来了。走时,先生竟是一直送我到楼下,并带我穿过那个窄窄的小过道,路上还不忘记提醒我“小心头上的栏杆”(那是一层人家给窗子上装的护栏,不小心时很容易碰到头)。先生送我到了“小东门”,一直看我打了车,才安心离去。
昨天来先生家的路上,走在小窄过道里时,若不是身后的锦红师兄提醒,险些撞上一侧的“护栏”。心里不禁汗颜,都要忘记这个“机关”了,多久不曾来看望先生了……
春天里和先生最后一次见面在心理所。先生说是从广州回京来处理即将出版的“颜色心理学”一书。先生那日精神看起来很好,他不仅关切地问我近日的工作进展如何?还问到小孩子上幼儿园怎样?并愉快地聊起他的小孙女,向我介绍他小孙女先后就读的小学……
先生在我的印象里总是那么平和、乐观。
记得想报考先生的博士之后,给先生写了一封信。信寄走了,心里很忐忑。因为深知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是做心理学科研的“圣地”,而且先生时任中国心理学会理事长,这些都让自己觉得自己的这个“志向”也许是个太过遥远的梦想。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先生的回复,信中热情鼓励我报考,投身于心理学事业。当时在河北师大读硕士的自己受到很大的鼓舞。笔试之后有幸上线,同时也得知还有两位上线考生,都是男生。这时也了解到林老师从来没有带过女生。心中又是很忐忑起来。问林老师:是否介意带女生。记得林老师平和地说:男生女生都一样,看成绩和面试情况。后来能成为先生当年招收的学生,也是 “关门弟子”,是我一生的幸运,也是自己生命历程和职业生涯极其重要的一步。老师那句“男生女生都一样”,更是这么多年来给自己很多前行的信心。
刚入心理所时,并不清楚发文章的重要性。老师督促自己硕士期间做的实验研究应该争取成文发表。初稿出来,老师反复修改多次,并推荐适合的期刊。自己在其中首次感悟于先生做事的高效与认真。这也是自己第一次正式发表研究论文。先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引领自己进入了心理学研究的殿堂。
先生鼓励学生读研究生最重要的就是要参与科研项目,从做中学。他并不将自己的研究兴趣勉强于学生,而是允许、鼓励学生发展自己的兴趣,因为先生深知兴趣是最好的老师,博士阶段的研究很可能是未来毕生研究的起点。先生想的更多的是为中国心理学事业培养人才。自己若干年后做了导师才体会先生这是何等的胸怀!
读到二年级,自己对老年认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想以此为博士论文的研究方向。但是这并不是先生的研究方向,这样就面临着要更多到其他课题组做具体工作,和其他导师联合培养。自己感到这将是一个“棘手”的问题。如何和先生谈这件事?惴惴不安地进了先生的办公室,“费劲”地说出自己的想法。没想到先生和蔼地看着自己说:老年研究将成为心理学研究中很重要的一个研究领域(自己当时并没有这么宏观的考虑,只是对记忆老化这个很具体的题目感兴趣罢了),而且说吴振云教授(心理所老年心理研究的课题负责人)也是很优秀的一位导师。这样在先生的支持下,自己幸运地开展了认知老化的研究,幸运地成为两位先生联合培养的学生。此后虽然具体研究多是在老年心理课题组开展,但是先生从来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研究进展的关注。从每个实验的具体研究设计、中期考核、开题报告、到数据收集处理、直至论文撰写,先生都在其中倾注了无限心血。但凡研究设计中有纰漏,先生都能敏锐地指出,令学生折服于先生深厚的心理学功底。论文先是一部分写完就送给先生看一部分,先生对每一页、每一句都仔细审阅,包括其中的错字和标点使用不当都做了详细批注。这样的修改反复了几轮。
而同时先生自己的研究工作他都尽量自己完成,偶时会让我帮助处理一下数据,都会表示感谢。文章都是先生自己写。当时先生也已近七十了。这样的治学精神令我们后辈钦佩之余,更多是惭愧!
先生不仅在学业上给予了学生无微不至的指导,而且在学生发展的其他方面(政治生命、出国深造等)都毫无保留地给予了全力支持。这些学生都铭记在心!
师母说:林老师每次提起你们都很为自己的学生们感到自豪,也很感谢你们平日里对他的关心和照顾。他还说等八十岁生日时请你们大家好好聚一聚吃个饭……这话越发让学生心里难过,后悔没有多陪先生坐一坐,没有多听先生聊一聊。最近几年常是师母一道来北京时,师兄们召集大家聚在一起陪先生吃顿饭。席间先生都会很高兴,会讲起他们过去如何在异常艰苦的情况下开展心理学研究,如何和国际同行交流,如何为国家重大事务提供决策建议。同门的几位也都在心理学领域工作,所以也往往会聊一些最近的领域新闻,先生这时都会很有兴趣专注地听着。但有时用一些“流行”语言,聊一些“前卫”的热点话题时,先生便会象任何一位普通的年过七旬的老人一样显得有些“不理解”了。我们有时只顾自己聊得尽兴,而忽略了先生的感受。但是这时先生从来不会打断我们,只是微笑望着我们,一如多年前那样微笑地看着我们这些当年懵懂青年,而今已经渐渐成长为社会的中坚的学生。这样的随性就像和父母相处。现在想来既为当初的粗心后悔,又为当时那份自然和温馨而感动……
先生就这样突然地走了,都没有给大家一起庆祝他八十岁寿辰的机会!
先生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心理学事业的发展!作为学生唯一能告慰先生就是继续先生的路走下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