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知恩师徐联仓老师去世的噩耗,我正自驾在外地采风。在前几个月里,我去探望过徐老师几次。虽然看到他憔悴的病体,我已有种不祥的预感,但噩耗的到来还是搅得我悲痛万分,思绪不宁。我把车交给老伴驾驶,立刻掉头返京。一路上,我坐在一旁,任由心猿意马,往事就像一幅幅画面,喷涌而出。
我第一次见到徐老师,还是在北师大读硕士研究生期间。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。徐老师应邀到北师大作一个管理心理学的讲座。前来听课的师生将一间大教室挤得满满的。徐老师刚一露面,就给我们留下儒雅、时尚的深刻印象。当时,徐老师身着一件粗呢西服,没有系领带。如此着装在当时还非常罕见。课后不少同学还兴奋地议论徐老师的儒雅风度。讲课中,徐老师没有使用板书,而是用当时还不多用的投影幻灯,讲授中一张一张地换胶片,从容不迫,思路清晰。可我笔记记得却很感紧张,觉得内容很丰富。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管理心理学,很开眼界,兴趣高涨。课后,我很想跟徐老师交流下自己的心得,怎奈徐老师一下子就被七八个听课者团团围住,无法靠近。
几年后,我决定报考徐老师的博士研究生。报名后,我很想见徐老师一面,摸摸考试的底。那时通讯联络很不方便,我没法事先与徐老师约定,只能骑上近20公里的自行车到心理所撞运气。还好,第二次去就遇见了徐老师。只见徐老师坐在刚落成的心理所新建的实验楼大厅里,正同车宏生同志交谈着。老车我在北师大相识,与我同一届,1982年毕业考入中科院心理所硕士研究生,是徐老师的学生,当然也是我的同门师兄。我站在一边,等着他们交谈完。交谈中,我听到徐老师称他“老车”,不觉心头一热,又一紧。一位师长,对自己的学生以“老”相称,可见师生间相处得多么平等!可是如果老车也报考的话,那可是我的强大竞争者呀。他们谈完事,我立刻先同老车寒暄了几句,徐老师就在一边看着我们,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。得知老车没有考博的打算,我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,转而向徐老师作自我介绍。我原以为徐老师会问我很多很专业的问题,可是他只是简单问了我攻读硕士学位的研究方向,现在做什么工作,就歉意地对我说,我马上还要开会,你回去认真准备吧。第一次面谈,就这么短暂、轻松地结束了。徐老师谦和的姿态,平易的话语,使我一下子信心满满,感觉前景无比灿烂。
考上博士生后,徐老师为我指定的学位论文选题,是工作意义的国际比较。两年前,美、德、日等8个国家的学者组成国际合作组刚完成这样的跨文化比较研究。徐老师希望我拿出中国职工的数据,参加国际合作组的合作研究。从未有过这方面知识积累、研究经验也不足的我,立刻无知无畏、照猫画虎地干了起来。很快,我就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——中国职工数据的因素结构与国际合作组的不完全一致!那些日子里,徐老师和我讨论最多的,就是如何解释这种不一致。我固执地认为,我做的没有任何问题,要有问题也是国际合作组开发的工具。我甚至负气地顶撞过徐老师,不过徐老师并没有计较我的不敬,而是一再启发我,再好好想想……。
那时,国内的互联网通信还很稀有。中科院也只有几个单位开通了电子邮件业务。一天,徐老师要我帮他去软件所发一个电子邮件。我拿过用铅笔认真誊写过的手稿一看,是发给国际合作组牵头的美国和德国学者的,大意是中国数据的因素结构与其他八国的不尽一致,正在寻求解释,也希望听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,中国数据因此暂不参加国际比较。徐老师等我看完后问我,这么写行不行?如果同意就发出去。手捧着徐老师的手稿,我当时感慨万千。我想的只是如何为自己辩护,维护自己的努力,而徐老师思考的却是寻求如何解决问题,以及对国外合作者所承担的责任。对于研究中遇到的问题,徐老师总是这样,平等地同我们讨论,认真倾听我们的不同意见,表达自己的意见,也是用商量的口气,从不以势压人。就这样,徐老师凭着他的丰富研究经验和担当精神,妥善地处理了这件事。
(未完待续)